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父亲回忆录(删节版) 第一部分 童年(9)过 年

本文发表在 rolia.net 枫下论坛小时最巴望的日子是过年。可以吃好的,穿新衣。

平时,每天照例早晚两顿小米粥,中午吃咸饭。偶尔吃一顿面条,也是稀稀的几根,里面加许多菜。咸饭是小米跟糠面和在一起煮,加进些萝卜丝、黄豆。很少吃炒菜,即使有也是炒些酸白菜。萝卜丝炒豆腐是给爷爷特殊准备的,我也可以跟着沾点光。春天树木发芽时,可吃的东西很多,柳絮,杨叶,榆钱、槐花,甚至榆树叶、枸树叶等,凡不苦无毒的都可以吃。萝卜英、红薯叶、红薯秧更是常吃的东西。这些东西先用水煮了,浸泡些时候,苦味退了,然后跟糠面、玉米面掺和在一起,烙饼子,或烙成菜火烧。因粮食不够吃,一年到头都要想法多吃些野菜。

一年之中能吃顿好饭的只有五月端午和中秋节。过端午节时小孩子要在手脖脚脖上带五色线,穿画有蜈蚣、蝎子、长虫(蛇)、蛤蟆的黄色兜肚和鞋子,北方人也吃粽子,一点糯米加红枣用竹笋的叶子包了,蒸熟,每人可分到一个或两个。五月小麦刚收下来,可以吃一顿纯白面做的哨子面(把南瓜、荀瓜切成丁和粉条豆腐熬在一起作哨子,浇在面条上)。中秋节,炸油条、菜角,蒸大枣馍(因为家里有三棵大枣树,就在馒头里夹些红枣),再买两个月饼,月亮上来了,供享过神灵以后,每个月饼切成八块,每人可以分得一小块。那月饼皮是油和白面做的,馅里有冰糖块、枣泥、桔皮切成的青红丝,十分香甜。

所以,无论大人和小孩,只要不是当家的,都巴望着过年。

腊月初八,吃过腊八饭(用八种粮食混合作的粥),过年的气氛就越来越浓了。

二十三是祭灶日。每家的灶火后面都贴着一张灶王像,那是一种粗糙的木版画,印着胖胖的灶王爷和灶王奶奶,上面有农历,标着大月、小月及二十四节气。做饭时烟熏火燎,一年下来,灶王爷也成了黑人。到腊月快过年了,该把旧的去掉换一张新的。人们不敢亵渎神明,就说腊月二十三灶王奶奶要回娘家,灶王爷要升天。灶王爷到老丈人玉皇大帝那里做客,难免会讲一点主人家的是非闲话,买些糖瓜儿(饴糖)敬他,把他的嘴巴粘上,“上天言好事,回宫降吉祥”,希望能保佑来年一家平安。

二十四,扫房子,二十五,扫窑土。该打扫卫生了,把床底下老鼠掏出来的土清一清,把墙角的蜘蛛网扫一扫。把薰黑了的墙用麻纸或旧报纸糊上一层,再在上面贴两张年画。

二十六,割年肉。十来口人的家庭割五、六斤肉已经不错了,不但自己吃,还要待客。吃野菜长大的人,肚子里的油水太少,肉总是越肥越好。猪肉的腰窝部分最理想,一斤可以炼出半斤多油来。肋骨处的连皮肉叫做“礼条”,割三根肋骨就有三、四斤重,用来给亲家送礼。猪下水和猪头较便宜,翻洗猪下水和烫猪头是二叔的拿手戏,他用烧红的烙铁烫猪毛,弄得满屋子都是焦糊味。

二十七,杀年鸡。母鸡会下蛋,常舍不得杀,杀两只公鸡,煮了,剥成碎肉,和些白菜丝炒了,叫“小炒”,是招待新女婿的上等佳肴。

二十八,贴门画。过去大门上常贴些钟馗、尉迟敬德之类的门神,解放后有专门买门画的,画着工人农民的画像。也有卖对联的,但我们家很少买,常买两张大红纸,割成条儿,自家选些文雅的诗句写在上面,也写些“满院春光”“抬头见喜”“岁岁平安”“五谷丰登”“牛羊满圈”之类的方贴贴在院子里。贴对联时,将写好的对联放在锣里端着,用面粉打一罐浆糊,对联贴上后用新扫帚敷平。二十八或除夕夜还要在门头上插上松柏枝,并在院子里点燃一堆,用它的芳香气味驱邪避灾。

二十九,蒸馒头。这天奶奶就该大忙了,先蒸一锅用糠面、玉米面、红薯面掺些菜蒸的“黑馍”,有时还在里面包些柿子皮、红薯丁、萝卜丁,以便使常年没有吃过饱饭的人喂饱一次肚子。然后再蒸些白玉米面馍(一种变种的玉米,面粉为白色),初一一过,就不能吃白面馍了,改吃白玉米面馍,虽然吃起来又干又硬,却节省了小麦又不丢面子。过年自家吃的白面馍蒸得很小,大馒头是串亲戚用的,要蒸十几个或二十个。初二,媳妇们回娘家,每家送上八个,算是一份厚礼了。母亲常常是初三才能回娘家,因为要等姑姑来了,带来了礼,才能把礼馍转送给她娘家。几个蒸馍就这样背到这家再背到那家,一直背到长了黑、白、绿色的长毛,皮也破了,才回笼蒸一下吃掉。

三十,剁饺子。前一天蒸馍的时候,就煮好一大锅白萝卜片,三十,各家的案板都剁得山响。饺子馅分素馅和肉馅,素的是红白萝卜加豆腐、粉条,肉馅很少,只有初一那天和客人来时才能吃。

三十夜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提早睡觉的,因为那天夜里要煮肉,大锅里散发出来的香味使孩子们不舍得离开。搬个小凳子坐在煤火台上,两只眼死死地盯着煮肉的锅,恨不能马上咬它一口(我曾经馋得咬过一次生肉)。夜半了,肉煮熟了,剔去肉丝,每人可以分一块骨头啃。那个香啊,真是像“过年”一样。到后半夜大人们开始烧豆腐,炸丸子的时候,我才离开厨房。母亲把新衣服准备好了,试穿一遍,很不情愿地脱了,压在被子底下,带着特有兴奋睡了,等待着天明。

初一早上照例是吃饺子,中午是馍菜,连炒带炖七八个盘子,有回锅肉、苏肉、黄闷、烧豆腐、炖粉条、酸辣白菜、肉皮冻、有时还有稀罕的莲藕,就着白面馒头,吃得十分香甜。到晚饭时喝一点带枣子的大米稀粥,吃一点中午的剩菜,也不觉饿。早上吃过饺子后,孩子们就开始给大人叩头拜年,要压岁钱。爷爷给我三张崭新的一毛钱,两个叔叔每人也会给我两张。此外还可以得到一大把花生、核桃或红枣。 拿着压岁钱到街上杂货铺可以买到一毛钱一挂的一百响鞭炮,舍不得一下子放了,就拆开,一个一个地放。有一年放鞭炮不小心把新棉袄烧个洞,受到母亲严厉的训斥,还挨了一顿打。

初二或初三串过亲戚回来,就该等着过正月十六的小年了。小年夜,院子的过道上、神龛里都摆上灯盏,为的是给财神引路。瓷灯盏里装着棉籽油,中间有一突起,安着棉花搓成的灯芯,买不起灯盏的人家就用一节萝卜刻一凹槽当灯盏。夜里赛灯笼,孩子们一人一个,有自家糊的,有从庙会上买的,有五星灯、西瓜灯、兔灯、蛤蟆灯,形状各异。孩子们故意用灯笼互相碰撞,嘴里叫着“灯笼会,灯笼会,灯笼烘了(着火了)回家睡”,谁的灯笼里的蜡烛倒了,灯笼着火了,大家就一声哄笑,赶他回家。

等到放在小屋里的熟肉变粘了,饺子馅变酸了,馒头长毛了,年也快过完了。

过二月二,龙抬头,就快到惊蛰了。各家要吃炒豆,据说吃了炒豆可以防蝎子蜇。豆子先用用盐水泡了,炒成咸豆,那味道的确不错。因为豆子比玉米贵,有些家炒玉米花代替。街上也有专门爆苞米花的,将玉米装进一个铁葫芦里加热,然后突然打开密封盖,爆成玉米花,比家里自己炒的要松脆得多。据说二月二纺花会引来蝎子,妇女在这天都放假。于是有民谣说:“巴、巴,巴年下,巴了年下没啥巴,巴,巴,巴十洼(十五),巴了十洼没啥巴,拿根麻绳吊死吧,忽声想起二月二,还是不纺花。”更多精彩文章及讨论,请光临枫下论坛 rolia.net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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