×

Loading...

小说:巴登符腾堡上空的鸡毛(10)

暂时搞定了住处以后,帐户上的存款只够宏进一个月的伙食,他必须尽快解决经济问题了。

出国前宏进看过很多留学生文学,那些作品对于打工都有生动细致的描述,可是他从来没有想过,有一天自己也会加入其中。

按政策,留学生在德国读书期间是允许打工的,但政府对打工时间有严格限制 - 一般情况下,打工时间每周不得超过八小时,或者全年不得超过三个月。斯图加特的的政策更加严格,平时不允许打工,寒暑假打工时间不能超过3个月。

那些天宏进每天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去报摊买报纸,查看上面的招工启事,招工广告虽多,但都不是预备给他的。每次电话打过去,对方只要听说宏进是学生签证,立刻没有商量余地。宏进想,自己还不如那些土耳其难民,人家好歹还持有合法打工签证。

宏进也去找过多家中介机构,但填表,面试以后全都没有了下文,不过这段时间的折腾,倒是磨练了宏进的德语口语。虽然因为时间仓促,宏进没时间大量阅读,导致他的德语词汇量依然很少,可是平常的几句对话已经被他练的越来越熟练了。

漫无目标地找了一个礼拜,依然毫无头绪,每当想到账户上的存款一天天萎缩下去,宏进就不由自主地心跳加速,他夜里经常梦见自己身无分文,流浪在街头,然后突然惊醒,安慰自己,刚才毕竟只是梦境,再重新入睡,再进入下一个恶梦。

11月底的一天,宏进在报纸中缝看见一条小广告,一家中国餐馆新进开张,正在招揽顾客。90年代的斯图加特,中餐馆非常少,只有寥寥两三家。宏进想,中国人也许没有德国人那么死板,美国很多打黑工的都是在中餐馆,德国是不是也是这样?试试吧。

宏进打电话过去,问对方要不要洗碗工 - 因为他觉得洗碗技术含量最低,对方对于应聘者的要求也最低,对方回答:“已经有人了。”宏进接着问:“那么你们需要跑堂吗?”对方回答也有了,宏进沮丧地想,看来又没戏了。正要放下电话,对方突然说:“我们现在还缺一个负责酒水的,也就是站在吧台前面的服务生,你能不能干?”宏进赶紧说:“能,能,我肯定能干。”对方让他第二天去面试。

宏进想,录取的可能性应该为零,因为自己根本不懂吧台业务,但是既然自我激励,每一步都要尽力而为,那就糊弄到那儿算那儿吧。

第二天,宏进如约前去,装修一新的餐馆还没有正式营业。老板姓李,是前北京交响乐团的小提琴手,特殊时期,他曾在德国策划了当时反响很大的玫瑰之夜,然后以此为由申请了德国的长期居留,自己安定下来以后,又把国内的仨妹妹相继担保出来,目前这家餐馆就是是他刚刚盘下来的。

餐馆规模不小,有三十来张桌子,为了节省开支,老板雇了仨越南难民 - 一位厨师,一位跑堂,还有一位在厨房打杂。厨师和跑堂是一对小夫妻。三姐妹前后张罗,生意如果忙不过来,也帮着跑堂。

李老板见了宏进,随便聊了一会,他自己对餐馆业务也不懂,但觉得中餐馆的吧台只是个点缀,虽然看出宏进毫无经验,但还是决定留下,要他下一个礼拜就去上班。糊涂老板对上糊涂吧台,宏进喜出望外,没想到自己居然被雇佣了。宏进的工资是每个月1500马克 - 比他在F所的工资还高三百块。每天上班时间从上午10点到晚上11点,中间休息2次,下午3点吃中饭,晚上关门之前吃晚饭,每个礼拜休息一天。

宏进上班的第一天也是餐馆开张的日子,正式营业之前还有大量准备工作。他到了现场就手忙脚乱,对于那些餐馆里面的活计,他什么也不会。李老板吩咐他先跟着越南少妇学习怎么收拾桌子,怎么叠餐巾,怎么摆放碗筷。大家手忙脚乱地从9点开始一直忙到11点,餐馆大门打开,在门口等候多时的客人鱼贯而入。宏进急忙换上白衬衣,打上黑领结,在吧台前面就位,但他依然不知道下面该干什么。

三姐妹以前都在餐馆干过,这时纷纷过来给宏进交代,宏进的耳边左右开弓,响起三女此起彼伏的唧唧喳喳,把他的头都给弄晕了,十几分钟燕语莺声的轰炸之下,宏进总算定下神来,大致明白了在吧台自己的主要职责:

给客人做咖啡,要分清楚客人是要普通咖啡,cappuccino或者是espresso,必须学会怎么用意式咖啡机快速冲出客人要求的不同浓度的咖啡。

根据客人的要求,识别酒柜里几十种不同的酒类,一旦酒水单送达,必须立刻找到相应的酒类,如果是鸡尾酒,必须快速调配,同时找到合适的酒杯,在最短的时间,提供客人。

生啤酒由地下室的酒桶直接连到吧台的龙头上,必须弄清楚哪个出口出什么啤酒。

宏进虽然以前也接触过葡萄酒和啤酒,但他对于酒类尤其是德国啤酒的认识和知识积累,却是来自于那两天的强化学习,也是在这家餐馆,他第一次有机会品尝那么多不同种类的德国啤酒。

德国是著名的啤酒之国,自从公元1516年巴伐利亚公国的威廉四世大公颁布了“德国纯啤酒令”,规定德国啤酒只能以大麦芽,啤酒花和水三种原料制作,五百年来德国啤酒成为了纯正啤酒的代名词。

德国啤酒被认为是世界上最好的啤酒,并常常在各类啤酒展上包揽各大奖项。大致上德国啤酒可以分为德国啤酒可以分为六大类别:白啤酒(Weissbier)、清啤酒(Pilsener)、黑啤酒(Schwarzbier)、科什啤酒(Koelsch)、出口啤酒(Exprotbier)和无酒精啤酒(Alkohofreies Bier)这六大类。前三类消费量最大。

白啤酒是一种高度发酵、泡沫很多的淡啤酒,颜色略微浑浊。斯图加特以及德国南部其它地区都喜欢这种啤酒。并且德国人对打出来的啤酒的泡沫高度有着苛刻要求,一般要5公分以上。喝白啤酒必须给高脚酒杯“穿衣带靴” - 在酒杯脚加上一个纸套,酒杯底垫上一个酒托。为了练打啤酒的功夫,宏进没少挨三姐妹的指责和唠叨。

清啤酒主要流行于北德地区,这种啤酒品质清冽,呈透明的浅黄色,它是德国啤酒中苦味最重的一种,因为采用二次发酵的工艺,酒中所含的糖份少,不容易使人醉酒,所以很适合聚会场合的大量饮用。

黑啤酒主要产于前东德,是由黑麦芽焦化后长时间酿成,所以颜色较深,这种啤酒有一种独特的烟熏火腿的香味,它通常要盛放在高雅的球形玻璃杯里饮用。

对于宏进来说,第一天打工,时间过得特别慢,熬到下午3点吃中饭的时候,仿佛已经过去了一个世纪。等到客人走了,大厨端出饭来,宏进才发觉自己几乎没有办法迈步,连续站了5个小时,此时双腿已经完全没有知觉。也许是因为太累了,也许大厨的手艺确实好,宏进在餐馆的第一顿饭,吃得特别香。

吃完这顿推迟了3小时的午饭,宏进和越南人赶快爬到楼上的房间去睡觉,房间里空荡荡的,没有床,每人胡乱找个地方,席地而睡,来德以来,这是宏进睡得最好的一次。但两个小时转瞬即逝,似乎刚刚闭上眼睛,他就给老板叫醒。下午5点半了,宏进赶快回到工作岗位,晚间的客人已经陆续来了。

晚上比中午更忙,经常好几桌客人点酒单子上来,常常是这桌的还没有忙完,下桌点的酒单已经一叠等在旁边。手脚再怎么加快,还是被跑堂催。宏进忙得彻底麻木,好像被什么外界力量操纵着动个不停。

晚上10点多吃晚饭的时候,宏进很庆幸自己终于挺过了生平打工的第一天。吃完饭,因为浑身疼痛,迈不动大步子,宏进拖着已经不属于自己的身体,一步步挪向几百米远处的车站,坐上回家的巴士,下车后,再一步步挪回住处,此时已经是午夜12点多。跌跌爬爬,扑向床,倒头就睡,宏进临闭眼之前咬牙坚持拨好闹钟,再一次醒来就已经是第二天上午的9点了。匆匆忙忙吞几口面包,匆忙赶去车站,难熬的又一天开始了。

宏进和越南小夫妻处的不错。上世纪90年代前后,越南政府大肆排华,大批越南华侨被赶到公海上,满载难民的破旧船只不被沿途的马来西亚,菲律宾,香港当局接受,不得不随波逐流。德国政府和一些私人机构闻讯后,火速派轮船从德国赶到越南附近的海域,一个一个地搜寻打捞,前后接收了4万多名越南华侨难民,越南小夫妻当时也和父母一起被搭救,他们在德国定居十几年,语言早没有问题,但不知为何没有求学,虽然年纪不大,却一直在餐馆工作。大厨经常悄悄告诉宏进,他在厨房又熬了一大锅例汤,午休的时候店里没人,宏进可以敞开肚皮去喝。那位少妇也会时不时帮宏进去辨认客人的酒水单。和他们相处,宏进觉得比当初和F所的那几位同胞相处轻松多了。

对于宏进的笨手笨脚,李老板并不苛责,由着三妹妹去唠叨,自己只摆个北京大爷的谱在店堂里晃,如果没有客人,他会让宏进陪他小酌一杯,边喝边聊。酒入肚肠,话也多了,李老板会一边感叹自己能有今天,拥有这么大一家餐馆真不容易,一边看着宏进直摇头:“你这么个读书人,和那几个越南难民在一起混,实在太可惜了。”但宏进往往还没来得及感伤,就会被他的那三个妹妹的大呼小声打断:

“宏进,没客人了,你赶快去记酒名字啊,你看你今天又拿错两次酒了”,

“宏进,那桌刚刚空,赶快铺台布啊,眼中要有活啊”,

“宏进,去地下室看看还剩下几桶啤酒了,别一会儿不够客人点了”......

宏进给三位女人支使地来来回回不停的忙。

三姐妹中,大姐最好看,原来是北京京剧团唱青衣的,晚上客人多的时候,为了活跃气氛,大姐会亮起嗓子,当众唱一段《苏三起解》。但到底年龄不饶人,毕竟过了女人最好的年华,她的容颜已经显出岁月的沧桑。

二姐在国内只是普通工人,气质是三姐妹里最差的,脾气也不好,经常和大哥吵架,对宏进的指责也最多。

三姐最年轻,在国内原来是护士,面庞还留有些许青春的气息,也许是年龄相仿,她和宏进也相对多一些共同话题。客人不多的时候,三姐会坐在柜台的角落边休息,边和站在旁边的宏进聊聊斯图加特的趣闻,聊聊两人以前都曾看过的某部电影,三姐有时候还会带几本从国内带来的杂志给宏进,也会和宏进抱怨哥哥姐姐对自己不好,到德国以后亲人关系比以前疏远多了,让她颇有些悔不当初。

有这么位年轻女子时不时在旁陪陪,说说话,宏进的疲劳感似乎减轻了不少。

不知不觉一个多月过去了,宏进睁眼就去上班,去了就是手脚不停,下班回家就是睡觉。每个礼拜难得的一天休息日也是过得飞快快,醒来已近中午,吃完中饭,赶紧出门寄信,给家里打电话,依然只说一切很好......然后天很快又黑了,第二天又开始上班了。

宏进突然觉得,有点大事不妙了。

Sign in and Reply Report

Replies, comments and Discussions:

  • 枫下拾英 / 笔耕枫下 / 小说:巴登符腾堡上空的鸡毛(10) +4

    暂时搞定了住处以后,帐户上的存款只够宏进一个月的伙食,他必须尽快解决经济问题了。

    出国前宏进看过很多留学生文学,那些作品对于打工都有生动细致的描述,可是他从来没有想过,有一天自己也会加入其中。

    按政策,留学生在德国读书期间是允许打工的,但政府对打工时间有严格限制 - 一般情况下,打工时间每周不得超过八小时,或者全年不得超过三个月。斯图加特的的政策更加严格,平时不允许打工,寒暑假打工时间不能超过3个月。

    那些天宏进每天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去报摊买报纸,查看上面的招工启事,招工广告虽多,但都不是预备给他的。每次电话打过去,对方只要听说宏进是学生签证,立刻没有商量余地。宏进想,自己还不如那些土耳其难民,人家好歹还持有合法打工签证。

    宏进也去找过多家中介机构,但填表,面试以后全都没有了下文,不过这段时间的折腾,倒是磨练了宏进的德语口语。虽然因为时间仓促,宏进没时间大量阅读,导致他的德语词汇量依然很少,可是平常的几句对话已经被他练的越来越熟练了。

    漫无目标地找了一个礼拜,依然毫无头绪,每当想到账户上的存款一天天萎缩下去,宏进就不由自主地心跳加速,他夜里经常梦见自己身无分文,流浪在街头,然后突然惊醒,安慰自己,刚才毕竟只是梦境,再重新入睡,再进入下一个恶梦。

    11月底的一天,宏进在报纸中缝看见一条小广告,一家中国餐馆新进开张,正在招揽顾客。90年代的斯图加特,中餐馆非常少,只有寥寥两三家。宏进想,中国人也许没有德国人那么死板,美国很多打黑工的都是在中餐馆,德国是不是也是这样?试试吧。

    宏进打电话过去,问对方要不要洗碗工 - 因为他觉得洗碗技术含量最低,对方对于应聘者的要求也最低,对方回答:“已经有人了。”宏进接着问:“那么你们需要跑堂吗?”对方回答也有了,宏进沮丧地想,看来又没戏了。正要放下电话,对方突然说:“我们现在还缺一个负责酒水的,也就是站在吧台前面的服务生,你能不能干?”宏进赶紧说:“能,能,我肯定能干。”对方让他第二天去面试。

    宏进想,录取的可能性应该为零,因为自己根本不懂吧台业务,但是既然自我激励,每一步都要尽力而为,那就糊弄到那儿算那儿吧。

    第二天,宏进如约前去,装修一新的餐馆还没有正式营业。老板姓李,是前北京交响乐团的小提琴手,特殊时期,他曾在德国策划了当时反响很大的玫瑰之夜,然后以此为由申请了德国的长期居留,自己安定下来以后,又把国内的仨妹妹相继担保出来,目前这家餐馆就是是他刚刚盘下来的。

    餐馆规模不小,有三十来张桌子,为了节省开支,老板雇了仨越南难民 - 一位厨师,一位跑堂,还有一位在厨房打杂。厨师和跑堂是一对小夫妻。三姐妹前后张罗,生意如果忙不过来,也帮着跑堂。

    李老板见了宏进,随便聊了一会,他自己对餐馆业务也不懂,但觉得中餐馆的吧台只是个点缀,虽然看出宏进毫无经验,但还是决定留下,要他下一个礼拜就去上班。糊涂老板对上糊涂吧台,宏进喜出望外,没想到自己居然被雇佣了。宏进的工资是每个月1500马克 - 比他在F所的工资还高三百块。每天上班时间从上午10点到晚上11点,中间休息2次,下午3点吃中饭,晚上关门之前吃晚饭,每个礼拜休息一天。

    宏进上班的第一天也是餐馆开张的日子,正式营业之前还有大量准备工作。他到了现场就手忙脚乱,对于那些餐馆里面的活计,他什么也不会。李老板吩咐他先跟着越南少妇学习怎么收拾桌子,怎么叠餐巾,怎么摆放碗筷。大家手忙脚乱地从9点开始一直忙到11点,餐馆大门打开,在门口等候多时的客人鱼贯而入。宏进急忙换上白衬衣,打上黑领结,在吧台前面就位,但他依然不知道下面该干什么。

    三姐妹以前都在餐馆干过,这时纷纷过来给宏进交代,宏进的耳边左右开弓,响起三女此起彼伏的唧唧喳喳,把他的头都给弄晕了,十几分钟燕语莺声的轰炸之下,宏进总算定下神来,大致明白了在吧台自己的主要职责:

    给客人做咖啡,要分清楚客人是要普通咖啡,cappuccino或者是espresso,必须学会怎么用意式咖啡机快速冲出客人要求的不同浓度的咖啡。

    根据客人的要求,识别酒柜里几十种不同的酒类,一旦酒水单送达,必须立刻找到相应的酒类,如果是鸡尾酒,必须快速调配,同时找到合适的酒杯,在最短的时间,提供客人。

    生啤酒由地下室的酒桶直接连到吧台的龙头上,必须弄清楚哪个出口出什么啤酒。

    宏进虽然以前也接触过葡萄酒和啤酒,但他对于酒类尤其是德国啤酒的认识和知识积累,却是来自于那两天的强化学习,也是在这家餐馆,他第一次有机会品尝那么多不同种类的德国啤酒。

    德国是著名的啤酒之国,自从公元1516年巴伐利亚公国的威廉四世大公颁布了“德国纯啤酒令”,规定德国啤酒只能以大麦芽,啤酒花和水三种原料制作,五百年来德国啤酒成为了纯正啤酒的代名词。

    德国啤酒被认为是世界上最好的啤酒,并常常在各类啤酒展上包揽各大奖项。大致上德国啤酒可以分为德国啤酒可以分为六大类别:白啤酒(Weissbier)、清啤酒(Pilsener)、黑啤酒(Schwarzbier)、科什啤酒(Koelsch)、出口啤酒(Exprotbier)和无酒精啤酒(Alkohofreies Bier)这六大类。前三类消费量最大。

    白啤酒是一种高度发酵、泡沫很多的淡啤酒,颜色略微浑浊。斯图加特以及德国南部其它地区都喜欢这种啤酒。并且德国人对打出来的啤酒的泡沫高度有着苛刻要求,一般要5公分以上。喝白啤酒必须给高脚酒杯“穿衣带靴” - 在酒杯脚加上一个纸套,酒杯底垫上一个酒托。为了练打啤酒的功夫,宏进没少挨三姐妹的指责和唠叨。

    清啤酒主要流行于北德地区,这种啤酒品质清冽,呈透明的浅黄色,它是德国啤酒中苦味最重的一种,因为采用二次发酵的工艺,酒中所含的糖份少,不容易使人醉酒,所以很适合聚会场合的大量饮用。

    黑啤酒主要产于前东德,是由黑麦芽焦化后长时间酿成,所以颜色较深,这种啤酒有一种独特的烟熏火腿的香味,它通常要盛放在高雅的球形玻璃杯里饮用。

    对于宏进来说,第一天打工,时间过得特别慢,熬到下午3点吃中饭的时候,仿佛已经过去了一个世纪。等到客人走了,大厨端出饭来,宏进才发觉自己几乎没有办法迈步,连续站了5个小时,此时双腿已经完全没有知觉。也许是因为太累了,也许大厨的手艺确实好,宏进在餐馆的第一顿饭,吃得特别香。

    吃完这顿推迟了3小时的午饭,宏进和越南人赶快爬到楼上的房间去睡觉,房间里空荡荡的,没有床,每人胡乱找个地方,席地而睡,来德以来,这是宏进睡得最好的一次。但两个小时转瞬即逝,似乎刚刚闭上眼睛,他就给老板叫醒。下午5点半了,宏进赶快回到工作岗位,晚间的客人已经陆续来了。

    晚上比中午更忙,经常好几桌客人点酒单子上来,常常是这桌的还没有忙完,下桌点的酒单已经一叠等在旁边。手脚再怎么加快,还是被跑堂催。宏进忙得彻底麻木,好像被什么外界力量操纵着动个不停。

    晚上10点多吃晚饭的时候,宏进很庆幸自己终于挺过了生平打工的第一天。吃完饭,因为浑身疼痛,迈不动大步子,宏进拖着已经不属于自己的身体,一步步挪向几百米远处的车站,坐上回家的巴士,下车后,再一步步挪回住处,此时已经是午夜12点多。跌跌爬爬,扑向床,倒头就睡,宏进临闭眼之前咬牙坚持拨好闹钟,再一次醒来就已经是第二天上午的9点了。匆匆忙忙吞几口面包,匆忙赶去车站,难熬的又一天开始了。

    宏进和越南小夫妻处的不错。上世纪90年代前后,越南政府大肆排华,大批越南华侨被赶到公海上,满载难民的破旧船只不被沿途的马来西亚,菲律宾,香港当局接受,不得不随波逐流。德国政府和一些私人机构闻讯后,火速派轮船从德国赶到越南附近的海域,一个一个地搜寻打捞,前后接收了4万多名越南华侨难民,越南小夫妻当时也和父母一起被搭救,他们在德国定居十几年,语言早没有问题,但不知为何没有求学,虽然年纪不大,却一直在餐馆工作。大厨经常悄悄告诉宏进,他在厨房又熬了一大锅例汤,午休的时候店里没人,宏进可以敞开肚皮去喝。那位少妇也会时不时帮宏进去辨认客人的酒水单。和他们相处,宏进觉得比当初和F所的那几位同胞相处轻松多了。

    对于宏进的笨手笨脚,李老板并不苛责,由着三妹妹去唠叨,自己只摆个北京大爷的谱在店堂里晃,如果没有客人,他会让宏进陪他小酌一杯,边喝边聊。酒入肚肠,话也多了,李老板会一边感叹自己能有今天,拥有这么大一家餐馆真不容易,一边看着宏进直摇头:“你这么个读书人,和那几个越南难民在一起混,实在太可惜了。”但宏进往往还没来得及感伤,就会被他的那三个妹妹的大呼小声打断:

    “宏进,没客人了,你赶快去记酒名字啊,你看你今天又拿错两次酒了”,

    “宏进,那桌刚刚空,赶快铺台布啊,眼中要有活啊”,

    “宏进,去地下室看看还剩下几桶啤酒了,别一会儿不够客人点了”......

    宏进给三位女人支使地来来回回不停的忙。

    三姐妹中,大姐最好看,原来是北京京剧团唱青衣的,晚上客人多的时候,为了活跃气氛,大姐会亮起嗓子,当众唱一段《苏三起解》。但到底年龄不饶人,毕竟过了女人最好的年华,她的容颜已经显出岁月的沧桑。

    二姐在国内只是普通工人,气质是三姐妹里最差的,脾气也不好,经常和大哥吵架,对宏进的指责也最多。

    三姐最年轻,在国内原来是护士,面庞还留有些许青春的气息,也许是年龄相仿,她和宏进也相对多一些共同话题。客人不多的时候,三姐会坐在柜台的角落边休息,边和站在旁边的宏进聊聊斯图加特的趣闻,聊聊两人以前都曾看过的某部电影,三姐有时候还会带几本从国内带来的杂志给宏进,也会和宏进抱怨哥哥姐姐对自己不好,到德国以后亲人关系比以前疏远多了,让她颇有些悔不当初。

    有这么位年轻女子时不时在旁陪陪,说说话,宏进的疲劳感似乎减轻了不少。

    不知不觉一个多月过去了,宏进睁眼就去上班,去了就是手脚不停,下班回家就是睡觉。每个礼拜难得的一天休息日也是过得飞快快,醒来已近中午,吃完中饭,赶紧出门寄信,给家里打电话,依然只说一切很好......然后天很快又黑了,第二天又开始上班了。

    宏进突然觉得,有点大事不妙了。

    • 小说:巴登符腾堡上空的鸡毛(11) +4

      不知不觉,宏进对吧台工作越来越得心应手,斟酒,调酒,做咖啡的熟练速度已经超过了三姐妹,三个女人在他耳边的唠叨越来越少。李老板时不时地跑过来拍拍宏进的肩膀说:“宏进,好好干。“他多次要求宏进直接搬餐馆来住,还不收宏进房租,他说,反正楼上有好几间房子,空着也是空着 - 宏进有点心动:如果真的搬过来,吃住在店里,自己就几乎没有什么消费了,每个月的工资都可以存下来。

      但宏进也越来越困惑,不知道前面的路该怎么走。一边上班,宏进一边在心里问自己:现在这样每天上班,下班,睡觉,再上班,下班,睡觉的循环而无聊的生活真的是自己想要的吗?

      他发觉自己干活速度越来越快,越来越不需要动脑子了。长此以往,自己迟早一天会彻底变傻,会不会有一天想动脑子的时候,却再也动不了呢?但如果辞了这活,下一个工作又在哪儿呢?

      钱是好东西,放弃这个虽然不是很多,却有稳定而固定收入的工作,再重新跳入未知前途的泥塘折腾,是一次很大的冒险。宏进对自己说:我得再逼迫自己一次,如果前面那几次自己都能在那么困苦的情况下跳脱出来,那么这次放弃以后再重新折腾,我更应该对自己有信心了。想到这儿,宏进打定了主意。

      上班满两个整月的那天中午,拿了当月工资,宏进回到休息的地方,坐了一会,起身和几位越南难民告别,他让他们代自己感谢李老板一家这段时间对自己的照顾。宏进没有当面向老板辞工,是担心自己的决心不够坚定,如果老板开口挽留,也许自己好不容易鼓起的力量就卸了。

      宏进告别了短暂却难忘的酒保生涯,在中餐馆的两个月,他的银行存款多了将近三千马克,宏进此时的心情比两个月前踏实多了,挺到寒假应该没有问题。

      不再起早贪黑地去中餐馆了,宏进抓紧时间去解决住宿问题,他临时寄居的住处,租期很快就要到了。

      一大清早,宏进赶去斯大学生宿舍管理处申请学生宿舍,接待他的是一位德国老太太,对方不苟言笑,打着官腔:”目前大学宿舍房源非常紧张,你的要求近期很难解决“。宏进在国内上德语班的时候,德语老师总给他们宣传,德国人是世界上最正经,最守规矩的民族,但宏进知道,爱占小便宜的人性是各民族共通的。

      听罢老太太一席话,宏进不动神色,悄悄拿出从国内带来的一块小丝巾,一边递给她,一边说:”您气质特别好,戴上它,您的气质会更好“。接过丝巾,老太太紧绷的面孔顿时绽放出灿烂的笑容,立刻从抽屉里拿出一把钥匙,给宏进分配了一间宿舍。

      再一次搬家,对于那位租房给他的陕西人,宏进心里颇为内疚,对方临走前在厨房柜子里留了一瓶油泼辣子,被他今天一勺,明天一勺地,搬离的时候,居然已经被他吃了个精光。

      搬进新的宿舍,宏进长长地舒了一口气,未来可以预见的时间里,自己再不需要搬家了。

      这个时候宏进德语水平已经比在F所时候强了许多,但还没有达到完全自如地和当地人交流的程度。宏进深知自己的未来和自己的德语水平息息相关,他必须先把语言问题解决好。

      那一个月宏进哪儿也没有去,天天关在宿舍里。他不再傻乎乎地背课文,而是认认真真地看电视。

      德语与英语属于近亲,同属于印欧语系日耳曼语族西日耳曼语支,但是德语却没有英语在国际上的地位,被公认为是一门复杂、难学、难听的语言,大文豪马克·吐温说德语是只有死人才有时间学习的语言,他曾说:”我确信一个有天赋的人三十个小时可以学会英语,三十天可以学会法语,但他可能需要三十年才能学会德语“。

      与英语相比,德语的拼写和发音变化较少,不像前者那样常常出现变音的现象。德语句子里,每个字母都有相对固定的发音,一个人根据单词的发音,毫无困难地把单词拼写出来。宏进看电视的时候,每当听到陌生的单词,就会用笔记下来,然后去查字典。这个办法对他的词汇量的积累帮助很快,同时他的听说能力也大幅度提高了。

      埋头攻读的这一个月给宏进提供了很好的语言储备,回顾过往,宏进觉得当初放弃中餐馆那份工作是值得的。

      初冬的德国,一片寂静,往日喧嚣的街道在寒风凛冽下显得格外冷清。宏进闭关苦读了几个礼拜,心情也随着季节的变幻越来越灰暗。独自折腾了几个月,打死不退的他,此时特别盼望家的温暖。因为没有留意气温的变化,宏进病倒了,发烧很厉害,前额发烫,浑身无力。昏昏沉沉的他,似乎回到了南京,一会看见小菁带着女儿远远走来;一会看见父母远远地对着自己张望;一会好像又站在新街口,小茹和小卉从眼前匆匆走过,头都不回一下。

      宏进在床上躺了一天,挣扎着起身,蹒跚着走进厨房,打开冰箱,可属于他的那个小格子却空空荡荡,什么吃的也没有。那个时候如果有哪位异性给宏进端来一碗熬好的稀饭,他肯定会精神崩溃,号啕大哭。但芙蓉仙子并没有出现,宏进只能继续死撑下去。

      一个安静的下午,宿舍里静悄悄的,只有宏进一人在厨房里忙碌,出国之前,宏进很少自己做饭,如今他却特别喜欢做饭,对他来说,准备食材到做出成品的过程,特别具有成就感。突然有人轻轻地敲门,宏进走过去打开门,抬头一看,哇塞,两个德国妙龄女郎站在门口,宏进问她们找谁,她们说我们就找你啊。

      宏进半天摸不着头脑,他不记得自己在德国有过什么艳遇,怎么有女人竟追到这儿来了。这时其中一位年轻漂亮的女人说,她们是“耶和华见证人”的传教人,想来和宏进谈谈信仰。

      宏进请她们坐下,她们开始和他谈人的信仰问题。第一次因为没有心理准备,再加上炉子上还炖着肉汤,宏进一直敷衍对方。两位女子见他心神不定,谈话很难进行下去,就约好下次拜访的时间,起身离去。

      几天后年轻女郎又来了,只是这次她是独自一人,她带来一本圣经,然后坐在宏进身旁开始讲道。半年多了,第一次有年轻漂亮的女性和宏进这么近距离的坐在一起,他有点心猿意马了。德国女人的骨架一般都很男性化,没有法国女人细腻,可是眼前这位却很秀气,宏进竟然有些许冲动了。

      来德国后,宏进听说过有中国人因为没有合法居留身份而被德国政府遣返的,也有留学生因为偷偷宰杀广场上的鸽子而被驱逐回国的,可是从来没有听说有哪个中国人因为非礼教会人员而被逮捕的,宏进想:我可不能成为被众人耻笑的第一人,那样可太丢人了。

      想到这儿,宏进的心绪一下安定下来。

      早在中学时期宏进就读过中文版的圣经,但那个版本是早期没有多少文化的教会人士翻译的,文笔很差,宏进没有读完,就放下了,但对于宗教,宏进还是有自己的看法的。

      这个世界上无论何种宗教,其实根本上都是想解决人类的一个问题:了-生-死。

      死亡意味着一切的终结,意味着彻底的虚空,自古以来,虽然传说很多,但没有一位死去的人再回到人世间,告诉生者彼岸到底是什么样子,而人类对未知事物往往会产生恐惧。

      人类对所有的问题都可以思辨下去,除了死亡。

      宗教为人生和死亡赋予了意义和目的。在印度教和佛教中,死亡被视为轮回的一部分,是灵魂不断转世的过程;在基督教中,信徒相信通过信仰耶稣基督可以获得永生;在伊斯兰教中,信徒相信死后可以进入天堂享受永恒的幸福。

      宗教和科学有很大的不同,后者是开放的,所有的结论都必须依赖于理论的诠释和实验的证明,而前者则是封闭的,对于不同宗教的不同信条,人们既无法证实,也无法证伪,信徒之所以信仰宗教,只是他们自己选择相信。

      年轻的宏进,死亡离他还很遥远,焦头烂额的他也无暇去纠结对于死亡的恐惧,但内心虚弱的他,此时倒是

      非常希望在心理上有一个东西能支持一下,这也是为什么此前那两位传教的女郎虽然来宿舍多次,却只有宏进愿意坐下来,认真听她们的讲道了。

      耶和华见证人是基督教的一个分支,它是1870年左右由一个美国人发起创立的,经过一百多年的发展,目前这个教派在全世界已经拥有八百多万的信徒,但是在西方国家的主流基督教社会,这个教派却一直被视为邪教。

      这个教派不相信三位一体,认为耶稣是上帝创造的第一个生物,而非上帝本身,这导致传统基督教团体对其持敌视态度;

      他们拒绝庆祝传统的基督教节日如圣诞节和复活节,也不庆祝生日,这些做法与许多基督教和世俗文化中的习俗相悖;

      他们拒绝宣誓效忠国家,不参加投票或其他政治活动,也拒绝参军,这些行为导致政府和世俗群众对其产生负面看法;

      他们拒绝输血,这种坚持在紧急情况下可能会导致生命危险,它引起了医疗界和政府的担忧;

      对于刚刚出国的宏进来说,他对这个教派的背景一无所知,但他们传教时对于世界末日的预言 - 经历过第一次世界大战的人会看到世界末日的来临 - 却让他对这个教派的信条产生了疑虑,因为这已经违反了任何成熟的宗教既不能证实也不能证伪的特点。

      从那天以后,女郎每个礼拜定时来和宏进探讨圣经,后来她离开斯图加特了,他的父亲,一位非常慈祥的德国老人,又继续着和宏进的约定,雷打不动地每个礼拜五去他的住处,风雨无阻,直到宏进离开德国。

      宏进在他们的鼓励下,也参加过几次教会组织的周末活动,因为十几年严谨的科学训练和思辨习惯,宏进最终也没有进入那个信仰,但他依然非常感激那家虔诚的德国人。当一个个同胞对他落井下石的时候,他却从他们那儿得到了温暖。

      那位老人曾经带着教会的一位中年人去过宏进那儿,那位中年人是当地的工程师,也许老人觉得宏进对于科学和宗教纠结的困惑,可以通过同样接受过系统科学教育的工程师来解答。

      那位工程师虽然最后也没能说服宏进改变信仰,可是他的其它一些话却给了宏进很大的启示,他说,他大学毕业的时候,没有忙着去找专业工作,而是先去一座砖窑厂干过一段时间,他想通过那个过程来强化自己的精神。砖窑厂劳动非常苦,工人绝大多数是难民。

      宏进问:”当你和那些工人一起干同样苦活的时候,你怎么打发那些难熬的时间呢?“工程师回答说:”我只想到一点,我和他们有一个最大的不同:他们干这个工作是长期的,也许一直到老,而我是暂时的,我不属于那儿。“

      以后的岁月里,每当宏进困惑和犹豫的时候,正是工程师的那些话让他一次次地坚持了下来。

      时间终于来到二月份,寒假正式开始了,宏进就要加入打工大军,和虎视眈眈的德国人,中东人,东欧人,中国人,去争夺为数不多的几块”肥肉“了。

    • 小说:巴登符腾堡上空的鸡毛(12) +4

      在大学宿舍住了几个月的宏进,随着和周遭的同胞接触越来越多,他对留学生这个群体也越来越熟悉起来。虽然出国前,他也读过很多所谓留学生文学,但是阅读和亲身体验毕竟不是一回事。

      宏进发现,所谓岁月静好,是要有生活安定这个先决条件的。否则无论一个人此前受过怎样良好的教育,当他或者她每一天都必须面临巨大生活压力的时候,曾经掩藏的本性都会不由自主地显露出来。

      斯图加特大学的中国留学生大概有一千多人,鱼龙混杂,参差不齐。九十年代的互联网还不发达,留学生们的生活圈子大多局限在校园,他们和当地德国人接触很少。

      在狭隘的文化单一的圈子里生活久了的人都难免苦闷,苦闷且胆子大的男留学生要打发业余时间,一般有两个去处:

      赌场 - 斯图加特附近的古城巴登巴登,是著名的赌城,这儿有名列欧洲前十的赌场 - Spielbank,不少留学生会去那儿试试手气,但流连其中的结果都不是很好,很多人背了一身债,但又欲罢不能,于是拼命打工,挣钱补窟窿,有钱了再赌,再输,然后再打工,循环往复。

      妓院 - 怕赔本的但胆子更大一些的就去色情场所。斯图加特虽然比不上四大性都汉堡,法兰克福,巴黎和阿姆斯特丹,但红灯区也很红火。斯大的大部分中国人即使没有去过,也知道三色楼 - 这是斯图加特最著名的JY,地处闹市区,因为楼有三色而得名。走进这栋小楼,昏暗的灯光映衬着一间间门面很小的开间。每个房间门口端坐一位妙龄女郎,但她们身后的小屋却空空如也,只有一张俗艳的大床,这儿明码标价,40马克15分钟。JY有打手,如果时间到了,进去的人还没有完事,就必须加钱,否则会被打手立刻推出门去。去三六九的留学生,在屋外看热闹的多,进门得少,或者偷偷摸摸溜进去的时候没让熟人看见。

      那些胆小的留学生,则把中文杂志和中文电视剧,当作化解自己思乡之情的最大安慰。校园里如果有谁能弄到国内的当红连续剧,或者春节联欢晚会的录相,他/她在很长时间内都会成为留学生里最受欢迎的人物。

      斯图加特大学的留学生,男女比例严重失调,男性远远多过女性。

      那些中国女性,有些是陪伴丈夫,还有些则是孤身一人。即使数量寥寥,但无论她们长相如何,都会吸引众多异性的关注目光。宏进在斯大虽然也认识了不少中国女性,但她们似乎没有一位真正单身,因为原本单身的女人最后都有了同居对象。

      单身中国女人生活在陌生的异国他乡,语言问题,经济问题,求学问题,身份问题,甚至于冰天雪地下的买菜问题...... 都把她们压得喘不过气,而女人面临的困难越多,男人乘虚而入的难度就越低。

      曾经有人仅凭一辆400马克的破车,就非常轻松地让好几位中国女人就范 - 因为有车,甭管多破,女人去再远的地方打工,都有人接送;天气恶劣的时候,女人也不再需要孤身坐地铁,肩扛手提地去买菜;有些居心不良之徒,占着自己来德时间久,对当地情况熟悉,专门对刚刚来的女性下手,屡屡得逞,后来其中一位女人的老公来了,知道内情,去找对方算帐,肇事者躲入校园后面的树林,一整天都不敢出来。

      如果说自费出国对中国男人是一种挑战,那么对单身中国女人则是一种磨难。很多年后,中国作家闫真曾根据自己的切身经历,写过一本风靡一时的小说《白雪红尘》,在书中,男主人公感叹到,如果一对夫妻准备出国,女方千万不要在男方之前出国,即使万不得已,前者在后者之前出国的时间也千万不能超过2年,否则婚姻不保。

      住进斯大校园,宏进才知道,原来表面看似平静的留学生活,其中竟有那么多的不为人知的暗潮涌动。但作为旁观者,他却无心参与到那份热闹当中,因为寒假就在眼前了。

      寒暑假是留学生们打工挣钱的黄金时间,一方面德国政府允许大家在这段时间合法打工,另一方面各大企业也会利用这段时间大量招聘假期工。

      刚刚来德国的留学生,在语言还没有过关的时候,一般都只能选择去中餐馆端盘子。那里不仅劳累,而且工资低,收入全靠小费。在中餐馆打工有淡季和旺季,冬天中餐馆生意好,夏天却普遍惨淡。

      当留学生适应了德国生活,语言基本过关以后,他们会去尝试申请大学的科研辅助工作,但这种职位僧多粥少,申请难度很大。

      更多的人会去当地工厂寻找工作。斯图加特是奔驰总部所在地,汽车工业非常发达,各种与制造业相关的企业很多,相对于德国其它城市,这儿不仅招聘留学生的职位多,工资也高,每到假期,大学宿舍里就挤满了来自亚琛,汉堡,柏林等等德国北部的留学生,他们纷纷南下,来到这座被誉为打工圣地的城市找寻机会。

      往日安静的斯大这时也变得热闹起来,校园的小路上,多了许多来来往往,匆匆而过的陌生的带着饥渴表情的面孔。

      宏进此前对如何申请假期工作一无所知,询问熟识的留学生,对方说,你去劳动局看看吧 - 因为申请打工的留学生实在太多,于是斯图加特劳动局(Arbeitsamt)专门设立了一个机构,统一管理。

      寒假第一天一大早,宏进匆匆赶去劳动局。刚刚走上二楼,他就吓了一跳,眼前熙熙攘攘,就好像进了国内的火车站候车大厅,举目四望,皆是同胞,他们三个一群,五个一伙地把都大厅坐满了。

      大厅里有一面巨大的告示墙,每当新的工作机会出来,劳动局的一位金发小姐(因为她身材高大,外表长得很像当时著名的德国女子网球名将,在劳动局“蹲点”的留学生们私下都称她“格拉芙”)就会从办公室走出来把招工卡片插在告示牌上。卡片刚刚插上,大厅里虎视眈眈的中国人就一窝蜂涌上去,里三层,外三层。拿到卡片的人推门进入办公室,和“格拉芙”谈论工作要求和报酬细节。

      中国人到哪儿都改不了扎堆的习惯,大厅里的同胞,按地域分成好几个小圈圈 - 上海圈,北京圈,东北圈......格拉芙没有出现的时候,同一个圈子的人就七嘴八舌地聊天,打牌,消磨时间,一旦格拉芙出现,众人就立刻转移注意力到告示牌,随时准备一哄而上。

      每当工卡被抢到手的时候,同一个圈圈的人会私下商量,把抢来的那份工作给圈子里面最适合的那人。

      宏进初来乍到,不属于任何一个圈子,每次“格拉芙”出现,宏进或者是挤不进人群,或者即使挤进去了,抢起来也是一人难敌众手。

      二天就这么过去,看着陆续有人笑逐颜开地拿着工卡离开,宏进却一无所获。

      第三天一大早宏进赶到劳动局,他暗自对自己说,我单枪匹马,没法力斗,只能智取了。

      大厅里很快又人头攒动,宏进深吸一口气,聚精会神注视着告示牌。不一会,“格拉芙”再次出现,在告示牌上钉上了新的招工卡。众人一窝蜂地踊去告示牌,宏进却反其道而行之,直接走进办公室,对“格拉芙”说:“您刚才贴的那份工作我要了!” - 虽然他根本不知道那是一份怎样的工作。“格拉芙”上下打量宏进半天,都快把宏进看毛了,然后拿出了表格,让宏进填写 - 宏进心头暗喜,耶,我成功了。

      拿到表格,宏进才知道,这是一份电镀厂三天的短活,但工资比一般的学生工要高,每小时25马克。

      填好表走出办公室,从大厅各处投射来的羡慕嫉妒恨的目光,让空等了好几天的宏进,终于有了扬眉吐气的感觉。

      次日早上,宏进按地址来到电镀厂。车间不大,只有十几位工人,工头分配给宏进的活很简单 - 每次电镀前,宏进和其它工人把要电镀的小部件一只只在电镀架子上挂好,然后把整个架子送入电镀池,部件电镀好以后,传送带自动推出电镀架,宏进们再把架子上的部件一个个拿下来。

      这个工作听起来很轻松,但电镀过程持续不停,架子一个个的被送入电镀池,镀好的成品又一个个地从电镀池转出来,8小时连续不休息地站着干,除了抓住空当喝口水,根本没时间吃饭,好在宏进在中餐馆那两月已经习惯长时间站着工作了。

      三天很快过去,短短三天的劳累,竟换得昔日在F所半月的工资,拿到600马克的支票,宏进长长舒了口气。

      再回劳动局的大厅,众人侧目之下,宏进老练多了。”格拉芙“出来挂工卡的时候,宏进依然如故地直接走进办公室。

      因为总是处在人声鼎沸的环境里工作,”格拉芙“难免脾气暴躁,她对待中国人的态度也时常不耐烦。也许因为宏进从来不挑三拣四,也许因宏进德语不错,交流顺达,”格拉芙“对他一直很和蔼,有时候在宏进拿到一份工作以后,”格拉芙“还会主动拿出另一份工作,告诉宏进,他手头那份工作结束以后,可以接着干下一份。

      慢慢地,没有圈子的宏进,成了劳动局各个圈子最受欢迎的人。那些没有抢到工作的人,会拉着刚刚从办公室走出来的宏进,询问怎么才能搞定不苟言笑的”格拉芙“,追问宏进里面的”格拉芙“手头有没有新的工作,有时候宏进同时拿到几份时间冲突的工作,他会留下其中相对工资比较高,比较不是那么辛苦的一份,而把多余的工卡让给别人。

      每到夜晚,宏进曾经冷清的宿舍就开始人来人往,熙熙攘攘。校园里越来越多的人开始传说,宏进的宿舍是”地下劳动局“。那些白天没拿到工作的人纷纷跑来询问宏进,手头有没有多余的工作给他们。

      宏进分派多余的工作的时候,从来也没想过向对方收取介绍费用,他一直觉得当初受人相助,如今自己帮助他人,这都是非常自然的事情,但是,他错了。

      • 好不容易咸鱼翻身了。静待下集。
    • 小说:巴登符腾堡上空的鸡毛(13) +3

      宏进在劳动局混的越来越熟,每次去几乎都不会空手而归。但他长驱直入的方式虽然命中率很高,但因为事先不知道工作性质,所以盲目性也很大.

      他拿过的最短的工只有半天,招聘人是一位医生,工卡上语焉不详,只说工作很轻松,只需要两个人半天的工作量,地点就在医生家里。宏进找到平时关系不错的小吴,一起前去。一路上,两人都在猜测这到底是一份怎样的工作,小吴说:“会不会是医生家举行party,需要咱俩打下手,如果那样,我们肯定有啤酒喝了。”宏进说:“如果这样,那对方为什么不让我们穿的正式一些呢。”

      带着狐疑,两人来到一户豪宅前敲门,开门的正是那位医生,对方很客气,略作寒暄,就把两人领向后院,一边走,小吴一边对宏进耳语:“你看,我说对了吧,后院肯定在举行聚会”。

      到了后院,却空无一人,医生却指着一座土坡,对两人说:“今天你们的任务就是把它清除掉。”

      那天刚刚下过雨,地面积着水,土堆早已成了泥堆。看着将近一人高的泥堆,两人面面相觑,宏进头皮发麻,心想今儿非累死在这儿不可了。

      但既然接受了这份工作,两人只有硬挺下去。

      接过医生准备的工具,两人略作分工,开始劳动。宏进挖泥,装车,小吴用独轮车把泥土运到门外。每个小时,两人轮换。雨后的泥土特别黏,重,比干土难挖多了。一边干活,小吴一边埋怨宏进,害他巴巴地跑这么远来吃这种苦。宏进笑着说:“当初是谁财迷心窍地妄想过来喝啤酒的呢?”

      从中午到黄昏,他俩一刻不停,终于把坡铲平。拿着医生给的100马克血汗钱,宏进笑着对小吴说:“医生对工作量的计算还是蛮准确的嘛,说两人干半天,咱俩还真的半天给他干完了。”

      只是回家的路上,宏进觉得身上的每寸骨头都疼痛。

      德国人虽然表面看起来拘谨,严肃,可是狂欢节却特别多,这些节日名目繁多,花样百出,每一个城市都有属于自己的狂欢节。每逢此时,刻板严谨的德国人就借机放飞自我、纵情欢乐,大口喝酒,大步跳舞,大声唱歌。频繁举行的狂欢节也被德国人称之为春夏秋冬之外的第五个季节。

      为生计忙碌奔波的宏进们无暇和德国人一起狂欢,但这些狂欢节却是他们的福音 - 每一个节日派对,都会衍生出形形色色的工作机会。

      那一天,宏进在狂欢节组委会找到了一份为期三天的工作。

      这份工作听起来很简单: 卖椰子。但这份工作没有底薪,全靠提成。

      去上班的那天,负责摊位的办事员交给宏进一把斧头,一筐椰子还有一口袋吸管,要他拿到王宫广场上叫卖。每个椰子卖20马克,每卖掉一个椰子,宏进赚8个马克。

      王宫广场位于斯图加特市中心,广场中央矗立着为庆祝威廉一世国王在位25周年而于1841年建成的纪念柱,纪念柱旁边是1863年浇铸的天使喷泉,这是斯图加特最热闹的地方。

      宏进提着一筐椰子来到广场,有些茫然。他长这么大从没有当众卖过东西,更不要说要在这么大的广场,在这么多陌生的外国人面前吆喝了。

      在广场一角,放下筐子,宏进拿起一个椰子,扬起头准备嚷嚷,但嗓子里面却好像堵着什么东西,声音发闷,怎么也叫不出来。

      一个上午就这么过去,他没有卖掉一个椰子,烈日爆嗮下,宏进有点冒汗了。

      看着那一筐椰子,他开始焦急起来 - 我总不能傻乎乎地在这儿无声无息地示众三天啊,是好是歹,我必须豁出去了。

      想到这儿,宏进气沉丹田,深吸一口气,扯开嗓子,开始嚷嚷:“Kokosnüsse zu verkaufen! Frische und leckere Kokosnüsse!(卖椰子了,香甜可口的椰子)!”

      世人最放不下的就是脸皮,一旦舍弃了那张皮,很多困难都迎刃而解。宏进嚷嚷了没几分钟,就见很多游人从四周聚拢过来。那天斯图加特比较热,在广场四周闲逛的游人口渴难耐,宏进的椰子正当其时。

      宏进一边收下客人递过来的马克,一边用斧子劈砍椰子,在椰壳上砍出一个小口,塞进一根吸管,然后递给对方。他此前只喝过椰子汁,还从来没有见过真正的椰子,想不到椰子的外壳竟然如此坚硬,要费很大的力气才能砸开一个口子。

      收钱,砍椰子,塞吸管,递椰子,一次次重复,一次次嚷嚷,宏进早已忘记自己卖了几只椰子。

      晚上9点,夜色降临,广场上狂欢的人流终于散去,宏进收拾停当,把剩下的椰子送回组委会,乘车回家。回到宿舍已经10点,热好饭菜,在空无一人的厨房坐下来,宏进这才发觉,双手在不由自主地发抖,既抓不住筷子也捏不紧勺子,没有办法,宏进只能用双手夹起碗来,往嘴里倒......

      后面的2天,宏进卖椰子的生意越来越好,但双手也抖的越来越厉害。

      三天结束,宏进从组委会接过300多马克的支票,因为激动,因为自豪,更因为连续砍了四十多个椰子,双手无法抑制地颤抖了许久。

      因为曾经共患难半天的原因,虽然对彼此的过往还不甚了解,但宏进和小吴还是越走越近。

      小吴是安徽人,很喜欢烧菜,每次宏进去他宿舍聊天,总能闻到一股浓烈的徽菜的浓油赤酱的味道,这个时候,小吴也会很自豪地邀请宏进品尝他的手艺。

      这天是周末,小吴跑来宏进宿舍,两人坐下闲扯,突然小吴很神秘地对宏进说:“你知道吗?最近山上(斯大留学生喜欢称宿舍区为山上)搬来一家中国人,据说此人特别不是东西。”宏进问到:“他怎么不是东西了?”小吴说:“听说此人原来是F所的,后来转了学生身份。但这人翻脸不认人,借人钱好久才还,而且连个谢字都不说,不止这些,听说他还去劳动局抢工作,把劳动局弄得乌烟瘴气。”

      宏进本来只是漫不经心地搭话,听到这儿,顿觉不对,这个描述怎么这么像自己啊。他问小吴:“你知道这人是国内哪儿的吗?”小吴说:“听说那人是江苏的,毕业于N大。”

      听到这儿,宏进对小吴说:“你说的那个坏人我认识。”小吴一愣:”啊?他住哪儿?“宏进哈哈一笑:”他就住这儿。“小吴说:”是你?怎么可能?这帮人真是造谣,对老兄的人品我还是了解的。“

      送走小吴,宏进坐在桌前陷入沉思:自己这是得罪了谁?他一直认为自己是一个很细心的人,但也许因为忙于打工,自我感觉似乎变得迟钝了。

      他突然想起来,前一个周末去送要回国的小彭,当时就感觉在座的几位小彭的邻居对他的态度有些奇怪,有些敷衍,似乎又有些厌恶,当时宏进没怎么细想,现在回想起来,那天确实有些诡异。

      不行,我必须把事情弄明白,到底是谁在背后造谣,想到这儿,宏进起身去找那天同样去送小彭的小赵,对方是宏进的“饭友“ - 两人在食堂总是坐在一起吃饭。

      宏进说明来意,小赵笑着说:”我早就听说那些谣言了,但我没放心里去,只是想你大概无意间得罪人了,我还以为你这么聪明的人肯定知道谁恨你呢,你不提,我也不会嚼舌头,但既然你现在问起,我就告诉你吧,说你的人是唐......”

      宏进听罢,很是困惑,自从搬进自己的宿舍以后,再没有见到唐的身影,自己什么时候得罪了他呢?

      见宏进一脸疑惑的样子,小赵提醒道:”你再想想,最近你有没有在火车上遇见过唐?“

      听到此言,宏进这才恍然大悟。

      德国火车票非常昂贵,从斯图加特到当时的首都波恩,区区350公里行程,来回的特快票票价高达200马克。为了让一般民众和学生可以便宜地在德国旅行,了解各地的文化、历史和自然风光,德国铁路推出了特价票,票价15马克,可供最多五人同行。这种票限周六和周日使用,但持票人可以在德国全国境内的区域列车上无限次数地乘坐,包括城市轨道交通、公共汽车和轮渡。宏进和其它留学生曾经组成五人一团,利用这种周末票跑遍了德国南部 - 法兰克福,维尔兹堡,科隆,波恩......

      记得某个周末宏进和一伙人结伴去慕尼黑游玩,回程时,车厢里特别拥挤,一班人好不容易找到几个空位坐下,正兴高采烈地聊天的时候,宏进突然看见唐从别的车厢走过来找座位,宏进挥手打了个招呼,又转身和几个同伴继续聊下去,但他没有看见当时唐的脸色一下阴沉了下来。

      在唐的心里,当初宏进那么困难的时候,自己出手相助,他应该随时并且总是感激涕零,可他见到自己居然只是打了个招呼,竟然连座位都不让一下,可见此人忘恩负义,不是东西。

      唐心底的这股恨意慢慢弥散,起初时是无意,后来是有意地在周围的人面前散布有关宏进的坏话。

      而宏进却一直以为,唐帮了自己那么大忙,自己除了口头感激之外,只能等以后唐需要帮忙的时候自己再回报。

      在这个世界上,无论是大忙还是小忙,只要别人帮了你,你就欠了人情债,世界上最难还的债便是人情债。礼尚往来,欠债还钱,宏进虽然当天就归还了唐通过他的同学借的三千马克,但由此欠下的唐的人情他却迟迟未还,可问题是,钱债可以衡量,借多少是多少,但人情债却是很难衡量的,人情债的双方对这份”债”偿还的方式,偿还的程度的期望也不一样。宏进想,当初如果把这份人情债当着金钱债一样的归还,比如归还三千马克的时候,送唐三百马克,是不是就此两不相欠了呢?这个世界上能用钱解决的事情,从来就不是事情啊。

      宏进从来不觉得自己的人品有什么问题,只是和唐的关系弄到如此这般,却是始料未及。去谴责唐造谣?没必要。找唐去沟通?为时已晚。

      那一夜,宏进想了很久 - 帮人容易,求人太难!今后绝不能把自己再弄到求人的田地。

      再多的困惑,再多的迷茫,宏进暂时无暇多想,因为摆在他前面的那条路依然崎岖,依然看不到明确的方向。

    • 小说:巴登符腾堡上空的鸡毛(14) +4

      这天,宏进又来到劳动局,才进门,就发觉大厅里的气氛与往日不同,告示牌上贴着一张招工启事,但观看者只有寥寥数人。平日争先恐后的人群,此刻议论纷纷,却无人跃跃欲试。

      宏进上前细看,原来此次招工来自博世公司。

      博世有限公司(Bosch),由罗伯特·博世于1886年在斯图加特创立,创立之初的博世,只是一间简陋的机械加工车间,经过100多年的发展,它已经成为世界上最大的汽车部件供应商和家电生产商。

      这次博世科研中心的液晶部门招聘一位科研助理,工作时间只有一个月,但工资很高,月薪超过四千马克。在劳动局坐等的众人都很眼红,可是对方明确要求申请者必须具有物理专业的大学文凭,所以应者寥寥。

      五六个申请者,经过和“格拉夫”的初步面试,最后剩下宏进和另外一位,对方是宏进的系友,但比宏进大了10几岁,两人面面相觑,坐在”格拉芙“的办公室外面等待第二轮面试。

      一阵令人尴尬的沉默过后,对方朝宏进拱拱手,说:”看在你我都是校友的份儿,你把这份工让给我,将来如果咱俩再撞到一起,兄弟我一定还你一次。“宏进笑道:”这不是让不让的事情,咱们让格拉芙来最后决定吧。“

      对方沉思片刻,站起身来和宏进握手,说道:”我决定退出,让你不战而胜吧“,少许,”格拉芙“推门走出,宏进获得了那个职位。

      经过F所的脆败,宏进打掉往日的自傲,自负,把自己埋进尘土里拼命打工,几乎已经忘却了自己曾经是个风华正茂,被不少老师同学同行看好的所谓青年学者,此刻第一次他觉得过去的专业素养和脑力依然在线。

      后来,宏进和那位校友居然又在片场不期而遇,只是那次宏进扮演的是主角,而那位校友是配角,后话暂且不提。

      离开F所几个月,天天蓬头垢面的宏进,终于再次西装笔挺,干干净净地去上班了。进入博世的大门,换上一身白大褂,进入一尘不染的实验室,测试样品,记录数据,汇报结果,周围工作的同事不是博士就是工程师。

      人生就好像是一条铁轨,有人坐在疾驰的列车上,有人跟着列车跑,有人在轨道旁徘徊,还有人索性躺倒。

      经过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考验,宏进进入大学以后,一直觉得自己始终都会在那列火车上,曾几何时,他怎么会想到,这么快自己就被甩下了火车,如今自己能想到的是,千万不能摔倒,要努力着跟上那列呼呼前行的火车,但什么时候能跳上车,他不知道。

      在博世的这一个月,让宏进有了坐在火车上,看着车下别人跟着跑的虚幻感觉。

      初春的一个周末,宏进去大学礼堂观看学生会组织播放的国产电影,进入礼堂的时候,他看见一位苍白瘦小的中国人举着一张白纸,站在门口,上面写着,最新喜讯,加拿大开放技术移民,本人代理一切申请事宜。因为广告做得非常粗糙随意,来往人流熙熙攘攘,却很少有人驻足留意。

      宏进认出那人姓高,学电脑的,来斯图加特大学好几年了,一直埋头念书,不知道怎么开始做起移民生意来了。宏进随便和他聊了聊,小高看宏进和其它人一样露出半信半疑的表情,让宏进有时间去他宿舍一次,到时候他会详细解释。

      次日宏进如约前往,小高拿出所有的材料给宏进看。目前他代理的是加拿大魁北克的一家移民公司,但到那时为止他还没有糊弄成功一个客户,他本人也正处于申请阶段。

      当时没有互联网,信息来源的可靠性无法如今天这样上网搜索核实真伪。中国人对陌生人和不熟悉的信息似乎本能地抱有一层戒心,宏进也不例外。但因为在德国看不到有光明的前方,宏进对遥远的加拿大露出的那么一点希望的光芒有些向往。

      离开小高,宏进心里一直在琢磨这件事情。因为代理费用只在移民绿卡拿到以后才交付,他决定尝试一下,大不了肥皂泡再破灭一次,反正对他来说从希望到失望也非初次了,但他一直督促自己,抓住每一个机会努力。

      宏进最初知道加拿大这个国家,还是来自曾经倒背如流的老三篇之一《纪念白求恩》,但他对这个国家的历史和现状都所知甚少。宏进的同学留美的很多,而去美国的邻居加拿大的却很少。在宏进的印象里,加拿大就是寒冷和爱斯基摩人的代名词。

      加拿大和美国一样都是移民国家,但它的移民政策也经历了历史的变迁。

      加拿大国土面积九百九十八万平方公里,在世界上排名第二。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,几千年前就有原住民在此生活。15世纪末,英国法国殖民者开始探索北美洲的东岸,并在这儿建立了殖民地。1763年,七年战争结束后,法国将其几乎所有的北美殖民地都让予英国。1867年7月1日,安大略魁北克新不伦瑞克新斯科舍组成加拿大联邦 - 这一天也成为加拿大的建国日。在随后100多年里,其它几块英属北美殖民地陆续加入联邦,组成现代加拿大。

      1906年,加拿大历史上第一部《移民法》正式出台,1967年加拿大正式推出了评分制作为挑选技术移民的客观标准;1995年,加拿大政府开始允许中国公民直接申请技术移民,不再把有加拿大当地雇主聘用作为核准移民申请的先决条件。宏进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,加拿大移民新政策出台刚刚2个月。

      宏进向小高打听了一下移民申请的费用,如果移民获准,小高代理的移民公司收费4000美金,另外加拿大政府还要收取申请者每人1450加币的登陆费。宏进算了一下,全部办下来,他和小菁加上女儿,大概需要花费一万三千马克,对于打工几个月的宏进来说,这是一个难以置信的天文数字。

      那些天宏进还在博世上班,每天上下班的路上他反复计算:按照每年学生可以打3个月工的规定,如果每个月都像在博世这样,可以挣到四千马克,那么全年大概可以挣到一万二千马克,可是这一年自己的吃喝加上房租,每个月还要花费600马克左右,除去生活费用,他一年大概能存下四千马克,那么要挣够一万三千马克,自己必须在德国耗三到四年。

      宏进每思考一次金钱,就觉得加拿大离开自己又远了一步。但艰困时期,人不能想得太远,想的越远,越容易沮丧,就容易束缚自己。从眼前做起,宏进决定赌一把。

      要启动申请程序,宏进首先要面对的是小菁的强烈反对。几个月来,小菁虽然不太清楚宏进在德国的具体情况,可是从来信的只言片语,凭女性的直觉,她大略知道他在遥远的过的并不好,现在宏进又起心动念,要领着一家奔赴遥远的寒冷国度,而那时候小菁已经在无锡的一家外企工作了一段时间,让她抛弃掉在国内的稳定工作和优渥收入,带着刚懂事的女儿去一个前途未卜,举目无亲的地方,说什么她也不同意。

      虽然万事开头难,但宏进没想到,自己还没有开始,就已经困难重重。他深知,说服小菁的重要性,虽然离奔赴加拿大还遥不可及,但国内所有的背景材料都需要她帮自己去公证。

      那时从德国打回中国的国际长途非常昂贵,每分钟通话要耗费5马克,以前宏进给家里打电话,为了省钱,都是匆忙说几句就挂,但现在却手握一大叠50马克的电话卡,一张用完,换上另一张接着讲。

      不知道打了多少张电话卡,两人依然沟通未果,宏进最后对小菁说:“你还相信你当初的眼光吗?如果依然相信,就让我试一次。我必须有一个机会去证明我自己。”小菁说:“你就是试成功,我也不会带着女儿跟你去冰天雪地的地方白手起家的。”宏进说:“你得让我试一下再说,如果不尝试,将来就是回国,我也是不情不愿的。”

      考虑了很多天,终于,小菁答应为宏进准备材料了。

      后方巩固了,宏进一门心思要考虑“前线”的问题了。

      一方面他联系小高,开始启动申请程序,另一方面他必须重新审视自己的打工问题。

      当初离开F所的时候,宏进心心念念的只是如何在德国这片天空下尽快生存下来,现在看来,这个目标是达到了,但要移民加拿大,一年打工净收入一万三千马克只是底线,在遥远的那个北方国度,宏进不知道自己需要多久才能找到工作,要彻底说服小菁带着女儿和自己一起去加拿大,他必须再挣出在加拿大至少一年的生活花销。

      要实现上面的目标,宏进知道别无选择,他必须突破每年打工不超过三个月的限制,而且要争取找到一份长期工作。当初那个三个月打工,九个月读书的幻想已经彻底破灭,自己必须彻头彻尾地成为全日制的打工者了。

      那些天,宏进坐在博世宽大的咖啡厅,一边想着心思,一边看着窗明几净的环境,他觉得一切是那么的不真实,彷佛在做梦,恍惚自己已经成为世界五百强的一名正式员工。

      可惜这场梦只持续了一个月,离开博世的那一天,宏进和相处了一个月的工程师们握手而别。走出大门的那一刻,也是宏进的梦醒时分,他知道他依然还是在生存中苦苦挣扎,他依然还是要时不时地一大早赶去劳动局,准备迎接下一场战斗。但如今,他心里比以前多了一份迫切。

      从来多少伤心事,欲说能有几人听。。。那些个日日夜夜,悲苦,屈辱,快乐,自豪。。。许多年后宏进回想起来,已经分不清其中哪些是哭,是笑,是泪,是汗,但他永远记得那段时间是自己人生的一个分水岭,从此他知道,只要自己发狠,只要自己努力,这世界就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,也没有承受不了的负担。

      喜欢音乐的宏进,在国王街口的那家书店买了一张唱片 - 卡拉扬指挥的德沃夏克第九交响曲 - 《自新大陆》,在激扬的旋律感召下,宏进迎来了离开中餐馆以后的最大挑战 - 巴西夜总会。

      • 是魁省同一家移民公司么?好像叫魏冬青?
        • 不是,那家移民公司是李玲玉前老公开的,她前夫叫Jerry Morgan.
          • 哦哦,那不是。前两天还在和朋友聊起当年从美国移民到加拿大的事,他们也是一把心酸泪。